撰文 / 杜咏芳

编辑 / 黄大路

设计 / 甄尤美

华尔街的高管们最近可能被一家汽车零部件巨头搅得心神不宁，甚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而让他们如此牵肠挂肚的，正是曾在行业内风头无两的First Brands。

First Brands由马来西亚出生的商人帕特里克·詹姆斯（Patrick James）创立，总部位于俄亥俄州。

该公司最初名为Crowne Group。2020年，詹姆斯将公司更名为First Brands Group。

First Brands旗下拥有约25个不同品牌，包括Trico雨刮片、Fram机油和空气滤清器以及Raybestos制动部件，业务遍及五大洲，是全球汽车后市场中不容忽视的力量。

据标普全球评级的数据显示，仅去年一年，First Brands的营收就高达50亿美元。

汽车网站CarBuzz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你的车已经使用了10年，那么车上很可能早已装着First Brands旗下品牌的零件。更重要的是，这些零件的价格往往只有汽车经销商售出的原厂配件的一半。”

然而，在看似风光的表象之下，暗流早已无声涌动。9月28日，First Brands正式申请破产保护，纸终究包不住火。

根据其提交的第11章破产申请文件，公司的负债预估高达100亿至500亿美元，而资产却仅在10亿至100亿美元之间——巨大的财务窟窿骤然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随后，债权人开始察觉公司财务报告中种种令人不安的疑点，着手深入调查其潜在的违规行为。

在严密的审查之下，First Brands多年来精心构筑的财务伪装，终于在事实面前轰然崩塌。

而它留下的烂摊子，让华尔街也慌了。

凭空消失的23亿美元

就在10月8日晚间，First Brands的一位金融合作伙伴Raistone向法院提交了紧急申请。

在申请文件中，Raistone要求对与该公司相关的23亿美元资金进行独立调查，随后要求为该公司任命一名独立审查员。此项申请的听证会目前定于11月17日举行。

因为，这笔23亿美元资金“凭空消失了”。

而这与First Brands经常使用的一种叫作“保理”的融资手段有着密切关系。可以说，这家汽车供应商约70%的收入是通过保理获得的。

该公司以延期付款的方式向客户销售产品，由此形成大量应收账款，再将这些未来可收款项抵押给外部投资者以获取融资。

在规范操作中，保理商支付的资金应流入受监管的隔离账户，确保资金用途透明且受控。然而，现实却令人瞠目。

Raistone的律师通过电子邮件向First Brands的一名律师提出了两个问题：他询问该公司是否收到了19亿美元的保理资金，以及该公司目前在这些资金的隔离账户中存了多少钱。

First Brands的律师直言不讳：“第一个问题，我们不知道；第二个问题，零美元。”

目前，美国司法部已正式介入，对First Brands及其与债权人的交易展开调查，并且已向该公司发出问询。这无疑让本就混乱的局面更添一层紧张感。

不过，知情人士透露，目前调查仍处于早期阶段，尚未有实质性进展。

该人士还补充道，对于那些公开披露信息导致大量投资者蒙受损失的公司，美国检察官展开调查其实是较为常见的做法，此次司法部的行动并非特例。

更值得关注的是，消息人士进一步表示，截至目前，调查中尚未发现任何能证明存在不当行为的证据。

这也意味着，当前的调查更多是基于风险排查的常规动作，没有人能保证此次调查最终是否会升级为全面调查，更无法确定是否会对First Brands提出正式指控。

华尔街的自作聪明

摩根大通首席执行官杰米·戴蒙（Jamie Dimon）用一个形象的比喻发出警示：“当你看到一只蟑螂时，可能还会有更多，所以每个人都应该提前警惕这只蟑螂。”

并且，他补充道：“我会把First Brands归入同一类别，而且我还发现其他几个公司，我也把它们归入了类似的类别。我们一直在关注这些事情，但我们并非无所不能，我们也会犯错。”

如今，First Brands的危机已经波及华尔街的多家金融机构，其中包括瑞士银行集团瑞银（UBS）的分支机构、对冲基金千禧管理公司（Millennium Management）以及投资银行杰富瑞（Jefferies）。

作为此次受牵连的重要机构之一，瑞士银行集团对这家已倒闭的美国汽车零部件供应商，风险敞口超过5亿美元，成为目前已知敞口规模较大的机构之一。

对冲基金千禧管理公司损失也已浮出水面。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千禧管理公司在此次事件中的预计损失总额约为1亿美元。

在众多受牵连的机构中，杰富瑞的情况尤为具体。其旗下投资管理公司Point Bonita曾向First Brands提供贷款支持，而Point Bonita的资金来源，正是收购First Brands零售客户的应收账款。

杰富瑞披露，Point Bonita在与First Brands的保理交易中，涉及约7.15亿美元应收账款。

不过，杰富瑞首席执行官里奇·汉德勒 (Rich Handler) 和总裁布莱恩·弗里德曼 (Brian Friedman) 在上周日公开发表的致客户和股东的一封信中也细化了对First Brands的投资情况。

其主要有两部分：一是，Point Bonita从这家破产集团购买的4300万美元应收账款；二是，通过Jefferies Finance的Apex平台获得的First Brands银行贷款产生的200万美元利息。

受First Brands破产事件影响，杰富瑞股价上周累计下跌超18%。目前，杰富瑞正试图淡化该事件对自身的冲击。

汉德勒和弗里德曼强调：“我们认为，我们的股票市场价值和信用认知受到了严重过度的影响。我们预计，随着对事实和一系列结果的更好理解，这种情况将很快得到纠正。”

迷雾重重的经营状况

其实，整件事情的起源，要从First Brands的再融资计划说起。

回溯过去十年，First Brands的扩张模式早已埋下隐患。它持续收购零部件供应商与汽车维修服务商的行为，导致债务不断累积。

然而，这些不断扩大的债务规模与潜在风险，几乎完全被封锁在公司内部，外界难以窥见全貌。

关键原因在于其融资结构的封闭性。First Brands并未公开发行债券，主要依赖银团贷款及其他私人信贷渠道融资。

这使得公司的资金运作方式、真实负债情况，甚至其核心决策者，都笼罩在一层不透明的迷雾之中。

“First Brands的创始人非常激进，财务披露也非常糟糕，投资者无法获得足够的信息。”专注于信贷的投资公司Silver Point的合伙人迈克尔·加托 (Michael Gatto) 表示。

迈克尔曾研究过First Brands的贷款，但并未投资。“他们不断进行收购，这样就能掩盖问题，因为这会让人觉得这家公司在不断增长。”

隐患在今年集中爆发。特朗普政府对进口产品加征新关税，进一步推高了First Brands的采购成本，使其本就紧张的资金链雪上加霜。

为缓解压力，公司在投行杰富瑞协助下，启动了近60亿美元企业贷款的再融资计划。

然而，据知情人士透露，在向潜在贷款机构进行路演时，他并未披露公司背后那数十亿美元的表外债务。

这一关键信息的缺失，使得再融资进程从一开始就埋下了隐患。

随着投资者陆续得知私募股权巨头阿波罗已通过信用违约互换对First Brands进行做空，市场信心迅速动摇。

潜在投资者纷纷要求公司提供更多关于盈利能力和表外融资安排的详细信息，再融资计划随之受阻。

面对困局，First Brands转而尝试整体出售业务以自救。詹姆斯向身边人表示，希望公司能以约120亿美元的价格成交，这一数字大致足以安抚各方债权人。

然而，市场上始终没有出现符合条件的买家。最后，它不得不宣布破产。

恐怕连 First Brands自己都未曾料到，等待它的，竟是之后更为棘手的局面。

被迫下台的CEO

时间回到20世纪80年代，詹姆斯带着简单的行囊，从马来西亚远渡重洋来到俄亥俄州，就读于俄亥俄州北部一所小型文理学院——伍斯特学院（College of Wooster）。

《米纳里》似乎是詹姆斯一家情有独钟的电影。詹姆斯和儿子都曾公开提及这部作品。

影片讲述一个韩国移民家庭在20世纪80年代移居阿肯色州乡村的故事。观影时，詹姆斯曾俯身对儿子低语：“这就是我刚到俄亥俄州时的感受。”

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他将一家不起眼的小工厂，逐步发展为拥有2.6万名员工、年销售额达数十亿美元的行业巨头。

事业的成功也为他带来了圆满的家庭生活：孩子们个个争气，纷纷考入美国名牌大学；全家人更在加州马里布购置了一座价值2300万美元的豪宅，推窗便能将太平洋的壮阔海景尽收眼底。

而如今，他却成了一场企业困局的中心人物，执掌着陷入混乱的集团，背负着巨额隐性债务。

此前，就有知情人士透露，詹姆斯可能会从这家破产的汽车零部件制造商辞职。由于数十亿美元贷款面临的损失不断扩大，债权人正在推动他下台。

詹姆斯的一位发言人表示：“这位First Brands创始人始终将第一品牌集团的利益放在首位，他正在评估自己未来的最佳发展路径，以帮助集团客户、供应商、员工和贷方实现价值最大化，包括可能辞去首席执行官一职。”

与此同时，First Brands也已经采取了行动。

其任命了一个由独立董事组成的特别委员会，专门负责调查集团的表外融资安排，以及发票是否存在被多次计入的问题，试图理清这团混乱的财务迷雾。

悬念终于有了结果：詹姆斯正式辞去了首席执行官的职位。接过这个“烫手山芋”的，是查尔斯・摩尔（Charles Moore）。

这位重组专家，是在上个月公司与华尔街主要债权人进行匆忙谈判时，才刚刚被聘请而来。

摩尔表示，“当务之急是确保员工、客户和合作伙伴的稳定性和可靠性”以及“调查过去各种融资工具的使用情况”。

针对那笔消失的23亿美元，他透露：“为这些融资提供担保的部分库存资产可能与公司资产抵押贷款的抵押品混合在一起，目前正在调查用于发行贸易债务的部分抵押品是否被多次质押。”

而这一调查结果，将直接影响企业后续的重组与发展。